中华文明一梦五千年,于今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范式和传统。该传统,一方面承继着远古人类结绳记事时的初期记忆;另一方面,挟着泥沙混杂的惯性和由此产生的误读左右着今天的文人墨客;外来文化,洪水般越过长城,冲击着我们固守的传统堤坝;艺术,也在这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的时代,走向综合,走入多元。
王林旭的水墨综合材料作品,是在九十年代“实验水墨”的下课声中,陡然崛起的;它不以自己早已成名的水墨范式为基点,也不以西式抽象结构为参照系,而是根植于庄禅,吸纳东洋西洋,以大起大阖之状,一扫国中水墨无病呻吟,低吟浅唱的风气,“一味霸悍”,闯出了一派令水墨画界刮目的气象。
王氏水墨,有着显而易见的东方图式,无宗无派,质朴自然。它秉持着“致虚极”,“见素朴”,“无一物”的道禅思想,将有限的空间无限化,将无限的“道”转为永恒的画面,在“恍兮惚兮”的水痕墨迹中寻觅体会超越言象的幽妙意趣,赋予材料以玄机;阴阳入画,五色交融,步入千变万化的玄妙之门,通过此门,人们可以看到宋代山水画的无人之境;蓦然间,也能感悟到非洲土著、青藏山川,墓室壁画,甚或青铜土陶的色彩或品味。
王林旭的水墨综合绘画,借助水在宣纸上的流动,矿物颜料的物性,泼洒出一派“扑朔迷离”,“象外之象”的景象;它,超出了“象”的藩篱而又似象非象,在物象的外形之外“得意忘象”;它并非无形无象,而是“超以象外,得其环中”。
大象无形
早在先秦,“诸子百家”就都曾用自然而含蓄的语言来表现宇宙万物和人生真谛,强调情景交融,虚实相生的艺术表现方法。从中国最古老的《诗经》到唐诗、宋词、元曲乃至书法、绘画等所有作品中,都以意境高下、深远来作为审美界定。林旭在创作“超象”作品之前,就已经在具象的“观山”、“入山”之时,将自己融入了大自然的有形怀抱之中,那时他“不识庐山真面目”;而当他走出大山,回到工作室后,“山”的具体结构、形状已经隐逸,留下的“意向空间”是山的雄伟壮阔,层峦叠嶂,绵延起伏以及云遮雾罩……林旭的泼、洒、拓、贴、撕、粘、印,表现的绝非一个黄山,一个泰山,一个华山,而是山的集体形象。他将山的“神”抽离出来,以无形的意象之山,体悟老子关于“道”,庄子关于“意”与“象”的宏观宇宙思想。至于技术手段,那是经验积累,反复试验后水到渠成的结果。
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里说:“有造境,有写境,此理想与写实两派之所由分、然二者颇难分别。因大诗人所造之境,必合乎自然,所写之境,亦必邻于理想故也……”。林旭的造境,不以人为摹写的“应物象形”为出发点,他的“技中法”抛弃了笔,在“有形无象”的“意中境”之上绕过了冗繁沉重的传统技法——直取理想世界中合乎天道的自然——天、地、人,浑然一体合万物的境界。
这是“大象无形”、“大音稀声”的境界。
站在西方艺术角度看中国,洋人们会提出“抽象”的概念来诠释或质疑中国近几十年来的水墨试验。毕竟,西方在20世纪初已出现了从理论到实践的纯粹抽象主义画家和理论家。康定斯基在《论艺术中的精神》一书中详尽地阐述了表达内在感情并足够地把它传达给观众,赋予色彩“一个物质的外貌”,即赋予自然形体的外貌,并不是主要的。康氏1925年完成的《点、线、面》一书,更加鲜明地强调了一种精细的、科学的严密手法,认为“只有当符号成为象征时,现代艺术才能诞生”。点和线在这里完全抛弃了所有解释性的、功利主义的企图,而转移至超逻辑的领域。康定斯基将点、线、面生生地从画面中抽离出来,提升了三者自主独立表达精神因素的层面,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象征符号。林旭的作品在精神领域可能接近康氏的理论,但在实践中,却自然地与东方水性绘画的“坤象”,玄学联系在了一起,显然不是符号化了的点、线、画所能囊括的了的。同是无形象的图式,康定斯基、蒙德里安们更多地是注重点、线、面和色彩,强调画面中的节奏、韵律感,应为设计画面最为本质的手段,甚至认为点、线、面本身就是内容。在林旭的意象水墨里,我们看到的是色墨的叠加互渗,金银的交相辉映,融自我于自然的物我一统的诗境,汇中外古今拿来所用的综合能力。
玄妙之门
老子《道德经》里有“道之为物,惟恍惟惚;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;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”一段形容“道”的形貌。在“进技入道”的过程中,林旭采用的“技”也许人人会用。同样的水,同样的墨,同样的颜料,同样的泼洒,同样的撕裱,同样的拓贴,画面中最终呈现出的图像却是大相径庭,因人而异。说到底,技术靠艺术而支撑,艺术靠创造而出现。林旭技高胆大,一手墨盆(国粹),一手金银(东洋),一手咖啡(西洋),冲出一扇变幻莫测之门。究其原因有三:一是性格。唐人王墨“用墨独得玄门”,“酒后以髻取墨,抵于绢素”。王墨挥发取意,狂狷不羁,可见其豪放洒脱的性格。林旭蒙人血脉,齐人性情,作画时解衣盘礴,放墨直泼,当不让古人。二是眼界。林旭曾赴一百多国研学游艺,遍历名山大川,异土风光,作画时自有万象在旁。三是无宗无派。林旭习画既有学院科班质素,又有旧时文人师徒口传身教的“看家本领”——泼墨竹画;因而,他能无门户之嫌,轻而易举地走进水墨综合的玄妙之门。
看林旭的水墨,在和谐自然的泼洒中蕴含着玄机:四至八条屏的巨幅画面中,肌理条纹的泼墨在纵深处潜伏,上面则是金银矿物颜料的“物象”;更为奇特的是咖啡汤入画,使纯白的宣纸柔合的象薄云天气里明亮的光——即不刺眼又不暗淡,让眼睛舒适得无以形容。在一些小幅画里,观者可以看到除了淡墨、色墨的重叠之外,另有一二层撕裱的“非山非石”色(墨)块,它们与远处的淡墨遥相呼应而显得沉实,这便造成了纵深的空间——近实远虚,近黑远淡的关系。多年的修炼,使林旭总结出了一套掌控画面的经验,他不需要先入为主地设计好“构图”再去填色,而是依据即兴泼墨的图像引而导之,让画面自然地、意外地、不经意地产生意想不到的奇妙效果。
超以象外
王林旭的“超象”,其实不是无形无象,而是在具象的形之外的“内在形象”。
溯源中国山水画,每一朝代都是在象形的基础上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”。近代的油画大家赵无极,隐循了山水的外形,藏山水于抽象画面之中,可谓开了西式媒介抽象山水的先河。赵先生采用的媒基是西方的,意境却是东方的,故尔能鹤立于西方国家艺术之林,这是先生的过人之处。林旭采用的媒基是东方的,意境是中西合璧的,因而在语境上更亲近于中国,也更有文章可作,难度也就更大了。
抽象,对于中国这个实用主义国家来说,显得有点陌生;但抽象的意境,国人似乎总能咂摸出点一二来。王维“江流天地外,山色有无中”的画意;徐弘祖“春随香草千年艳,人与梅花一样清”的比兴;韦应物“浮云一别后,流水十年间”的时空;李商隐“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”的哲理;无一不是造境高手笔下的人间绝句!
王世贞说:“山水以气韵为主,形模寓乎其中”,换句话是:山水的形貌,必须在气韵生动的基础上才能成立。我们知道,文字的抽象依附于意而书法的抽象因线的节奏、徐急,长短枯润而变化多端;诗歌的抽象因意向的朦胧而回味无穷;水墨的抽象因其无形而“画中有诗”。抽象水墨之于林旭超出了山水的概念,而又寓意于山水之中,象云,象雾,又象风……林旭把山、水、云、雾、石、树藏在了“景外之景”之中,借“人心营造之象”,表现虚实相生的“天地自然之象”;这高超的“藏头去尾”诗,表现出了林旭神闲意定,不拘形迹的道禅心象。
保罗•克利认为:“艺术并不描绘可见的东西,而是把不可见的东西创造出来”。克利的观点,与春秋时期老子“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”的观点不谋而合。我想,艺术可以表现“有中的无”,也可以表现“无中的有”;二者的方位不同,但在最高的层面里,“有”、“无”都会以超越宇宙时空、记载人文情怀而呈现出各自的不同。显然,林旭走的是“超以象外,得其环中”的路线,他不会被物象所左右,又会在想像之外拓展观念。由此,我借司空图“超以象外”的句子,断章取义,仅留二字“超象”予林旭,算作毕生好友观画后的一点感想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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